***______________ 另一種因材施教 ______________***
剛到薇閣，我習慣稱呼的大姐姐和二姐姐，在她們升上六年級的時候，突然都不到教室上課了。別的同學上課時，她們兩人必須到老師的辦公室，幫忙整理文件檔案、打掃清理桌面等等的瑣碎工作。
為了什麼原因她們不用上課呢？開始的時候沒有人弄得清楚狀況。
當然，我們都有點好奇，平時只要上課鐘聲一響，校園一定在最短時間內淨空。沒有哪位老師喜歡學生遲到的，更何況是像這樣經常不上課呢。
當時我是五年級的班長，上課時間跑進辦公室的機會較多，常要去幫老師拿教具或作業這一類的東西。
我看到她們遠遠的在辦公室另一頭工作時，面容總帶著點憂戚。有時還會交頭接耳，好像很神密不可與外人道也的樣子。但是我有任務在身，拿了老師交待的東西就得趕快回教室交差，從沒機會和她們在辦公室裡交談過。
過了一小段時日之後，發現這個現象的已不止我一人而已，大家開始議論紛紛。最後忍不住去問她們班上的同學，得來的答案竟然是：教導組的意見，認為她們的資質不適合讀書，不如及早訓練她們學習一些實際生活上需要的工作能力。一方面可以節省教育成本；另方面也落實因材施教的原則。
我們學生對這兩個教學原則其實壓根就沒什麼概念，連一知半解都談不上。只知道每天上課讀書，是理所當然的事。怎麼還會有人不適合讀書的呢？每當看到她們憂容滿面的神情，不難意會到，她們的內心並不喜歡這樣的安排。
由於那時有許許多多的院童，都是跟著父母從大陸輾轉來到台灣，其間根本沒有上學的機會，學齡嚴重脫節。一般而言，同一個班級裡，有剛好適齡的，有超齡高達七、八歲的。這就是為什麼有時雖然只是高一班的同學，可以是實際上的大哥哥、大姐姐。越是最開始幾屆的高班，這種情形越普遍，而越往下的低班，學齡就漸漸趨向正常化了。
方才那兩位大姐姐，在保育組可是老師們非常得力的好幫手，什麼洗衣、整理衣櫥等等內務工作，都做的近乎十全十美。從來沒聽到哪位保育組的老師說過她們一句重話。
而和同學相處的時候，就看每個人的個性了。 我稱呼她二姐姐的那位，性情很溫和。宿舍裡的任何事都做得既快又好，如果你請她幫忙，她三兩下就幫你把事情弄得清潔溜溜。她也分配到一個最小的還不到學齡的同學得照顧。我們總發現那個小不點同學，什麼內務的事都很少被保育組的老師責罵。
另一位大姐姐，脾氣可就不太一樣。她一向辯才無礙，不管誰跟她理論都別想說得過她。可是她最怕寫作文，咬鉛筆咬手指的，就是寫不出東西來。知道她那種咬牙切齒的辛苦狀況，我忍不住對她說：「作文不難，就照你平時講的話寫下來就好。」但是對她而言，那根本就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碼子事，幾乎像是南極和北極一樣沒有交接點。
平時的她，最喜歡捉弄人，大小不論，男女不分。所以有些人對她十分的敢怒而不敢言。她似乎也有自知之明，可以把別人吃得死死的。
宿舍裡，晚上就寢後，她會用力擰床位和她併連同學的大腿，還用話扣住這個低她一班的同學說：「我知道你不怕痛，也不會哭的，對不對哦？」其實這個低班的同學痛到眼淚直流也不敢出聲。甚至回家跟媽媽哭訴，再也不要回院裡來了。
她嗓門大，唱歌非常好聽，歌喉又嘹亮又清脆。有位老師曾鼓勵她說，如果她往聲樂方面發展，將來一定會很有前途。
星期六晚上，同學們在大禮堂臨時起意的音樂會上，她經常在風琴前面自彈自唱。「羅雷萊」是她最喜愛的一首歌，那是敘述遠古德國的萊茵河上，一個美麗女妖的傳說。那時的她，表現得最和氣，也最快樂。
想來也沒有誰的本性是真正的鴨霸，只是少數超齡多一點的同學，他們的感受與認知，已和一般學齡的同學不在同一個層次上。表面的鴨霸，可能正是內裡情緒不適的發洩罷了。
這兩位大姐姐經過無數次的悄悄商議之後，終於勇敢地向教導主任提出了要求：她們希望繼續和同學一起上課、一起學習，保證絕對會用盡全心全力。請答應讓她們重回教室。
這個過程並不是三言兩語就結案了的。這兩位我心目中的大姐姐和二姐姐，曾經向教導主任哭訴過好幾次，一再保證她們會以勤補拙努力向學。如果她們以後再成績不好，就任憑校方裁決定奪，絕無怨言。
最後，教導組的態度軟化了。這種因材施教的分類法，在當時應用到正規學校裡，好像還屬於相當前衛的觀念和作法。台灣在高中階段雖然已有職業學校的設立，但是我們還只是在小學。也可能是教導組考慮到升學率的問題，耽心學生畢業之後，考不取公立初中而影響校譽，因此才早早做一個區隔吧？
自從她們重回教室上課之後，真的非常努力。順利畢了業，也考進了公立的初級中學。她們未必是不能讀書，只是超齡多了點，心思已往別處發展，對簡單的功課不太能夠專注而已。也可能是失學太久，一切的學習都變得太陌生了？
但是機會之前人人平等，尤其是針對上學讀書的權利。對於她們能夠極力為自己爭取的態度，我一直非常欣賞，也為她們慶幸。
這次特殊的「因材施教」只是一種實驗。試行之後，短期間之內就取消了。
事實上，學校裡的因材施教幾乎天天都在進行，像傅老師給每個學生的課外作業都不一樣，有的人得額外多讀一些文學名著，有些人只要求他們做好課本之內的作業就好。傅老師曾經說過，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強項和弱項。如果能夠對自己的強項努力以赴，那麼你的弱項也未必就能致你於必敗之地。這番言語，可以針對任何人，應該是最強而有力的鼓舞。
<以上照片是薇閣校園一景>
＜228連續好幾天假期，所以連貼兩篇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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